【86:不存在的战区】共和国卷第二章『莫赎故国之罪』
˙个人自设的大规模攻势下的共和国卷。卷名『Avidity,Avidity.』。第二章章名『莫赎故国之罪』。正文加注释总字数30914字。
˙个人自设注意。高度主观，角色ooc可能注意。剧情跳跃，连贯性差注意。阅读观感差注意。
˙文中出现的战争因素，因为个人的时间与经验原因，可能会出现低级错误。在此致歉，并欢迎在评论指正，尽量修改。
˙本章高度主观，且含有极多个人理解内容。在此致歉。结尾会做相关说明。
最后，如果你仍然愿意往下看的话，感谢你的阅读。
毫无理性。毫无情感。毫无尊重可言。他们就那样对八六们嗤之以鼻。无论我做何等努力，共和国似乎都不愿正视自己的过错。
难道道歉与认错比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更加无法接受？自由与平等对人类来说真的为时过早吗，叔父？——我这么问着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与隐隐作痛的头看着窗外熊熊燃烧的五色旗。
然后接敌警告传来。我又一次连接同步，沉入无数人的意识。
我以为那次见到的死亡……不过是死神转身时微微扬起的衣摆。
他转身面对我。这次，我无处可逃。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芙拉迪蕾娜˙米利杰『上尉』，你在听吗？」
加重在军衔上的不屑嗓音回荡在富丽堂皇的大理石地板上，让端坐在会议厅下位右手一侧的亨利埃塔˙潘洛斯上尉微微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自己情绪地「啧」了一声。
「元首阁下，我在听。但希望您理解，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做。」
在潘洛斯右手边，被叫到姓名的主人无奈地偏头回应，但手中钢笔丝毫不停，继续在战区图上紧张地勾勾画画。注意到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此刻微微有些颤抖，阿涅塔无声地望向回应质问的好友。
眼中带着一丝明显的疲倦之色，被委任共和国防卫指挥官的少女摆摆手叫来身旁的尉官，递上手中的图纸，然后抬头与共和国名义上的大总统对视。无视那带着细微怒意的眼神，高高在上的元首轻拍手掌。
「率领下等生物扛下防卫战的重担，你的这份勇气与胆识确实值得褒奖。但上尉，如果你不把眼下的大事放在心上，一个总指挥官的名号，我泱泱大共和国如此高贵的血统，并不缺少英勇决断的将士。」
「……」
蕾娜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忍住了叹气的冲动，挥手让助手递上白纸。
「……我会尽量优先考虑。但现在我必须介入同步了，阁下。抱歉，我先告辞。」
「希望你所说属实，上尉。」总统的目光追着蕾娜和紧随其后的阿涅塔到了会议厅门口，悠然重复。
转过拐角，蕾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阿涅塔和副官。长发虚掩的脖颈上微微发亮——第三十三区北界前线即将接敌的警告传来。
「麻烦你转达十七区战队这一阵型，有助于他们的积极防守。阿涅塔，『烟雾弹』的布置马上可以着手准备了。」
「是。」副官敬礼告辞离开，阿涅塔微微点头，但没急着迈步。见状蕾娜短暂断开同步望向她。
「蕾娜，总统他们的事交给我去做。这不算什么耗费精力的事，但现在你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眼前的大事』——总统口中仿佛至关重要的要求，其实只是『共和国三贵种的安全撤离计划』。蕾娜无奈地扶额。
「……嗯，麻烦你了。」
「还有，蕾娜。」
靠向蕾娜身侧，阿涅塔伸出左手，轻拍同步颈链上那可能永远无法摘下的、散着辉光的增幅器。
「它不是对你毫无影响。大规模同步对你的精神会带来不可知的伤害，连带波及你的身体状况。这只是一个半成品，距离安全使用可能有着无法实现的鸿沟。不必要时尽可能地减少同步对象也仅仅只能缓解压力，它增加的是同步数量而不是同步范围。即使不做处理，单单接入也是不小的负担。」
蕾娜躲避着阿涅塔的目光点头。
「……我知道了。那么，我先走了。」
看着蕾娜轻抚后颈再次接入同步，一边了解战况一边匆匆走向『王座』，阿涅塔无言地望向走廊窗外。
星历2149年，共和国历三六八年，九月十九日，『大规模攻势』开始、『铁幕』沦陷后第二十五天的太阳——在第一区的街道上撒下温暖的光亮碎片——
并没有。那一直以来看似完美无缺的共和国第一行政区，如今连一丝阳光都不能企及。银白色的蝴蝶一批接一批地涌来，轮转往复之间让这片土地的上空只留下暗淡的阴霾。
阻电扰乱型长时间持续无间断的覆盖，让第一区生产精密零件的自动工厂完全失去了太阳能发电的手段，只能通过备用煤炭发电。这使得它的生产效率无法避免地降低，也逼着蕾娜和阿涅塔认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个她们认为可以支撑至少三十天的战区，在『军团』仿若无心之举般的行为下，仅仅十八天就陷入了无法挽回的困境，不得不着手准备撤离了。
其中一个原因是第一区的剩余价值已经不值得他们再继续死守。修理『破坏神』的精密零件生产速度达到了期望阈值，更多的零件被判断为没有需求——这也意味着，十几天间不眠不休赶制出的这部分零件，已经足够支撑理论上八六们在覆灭之前的所有机体维修了。
第二个原因……阿涅塔控制着自己不要一拳打在玻璃上，把手攥地生疼。
第一区的军政势力、豪门贵族，在战争上可悲地短视，但在求生这一点上却可耻地精明。他们从十五天的防卫战中观察出守军的疲态，忙不迭地要求蕾娜给出一个恰当的撤离计划保证他们安全转移到铁幕。迫于压力，蕾娜只得在几次集团进攻的间隙抽出时间参会……但她已经快两天没有合眼了。
阿涅塔摇摇头，逼自己放弃回到会议厅说服总统不必担心的空洞念头，抚摸颈链接通了工程人员的同步。
拟似神经系统启动。开始数据演算。知觉同步活性化。自我意识连接。
「少尉，再次确认『烟雾弹』的精确位置，调整到待击发状态，但不要拆除引信。」
「收到。」
听到耳边传来理所当然的沉稳回复，仿佛下属就站在自己身旁，阿涅塔一时间失神。
跨越那所谓的『人类种族潜意识』，与一个特定角色单独链接，再为轻松不过。这样简洁普通的单人同步，就好似和河对岸的人握手一样，只要走上那知觉同步阵列器搭建的『桥梁』，就易如反掌。
但蕾娜她——是不是——
为了保护她们跳进了河中，被思维的暗流裹挟卷向下游，却迫于这个可怖的世界而不愿张口呼救？
微闭双眼，蕾娜向正在撤退中的『银枪』战队战队长道歉。
「抱歉，『银剑』，这是我第二次迟到了。」
「没关系。上尉预先给出的区域接敌方案帮助很大，让我们得以应对突发状况。不过，要准备一至八十五区的战区资料，希望上尉注意休息。」
青年战队长并不在意地点点头，开口感谢蕾娜的万全准备——这让他们能够快速熟悉配属战区，避免了初步的接敌伤亡。让战局维持在一个脆弱的平衡上，对八六来说已经是极其奢侈的作战环境了。
目前的共和国境内，『军团』已经席卷了超过四分之三的土地。『铁幕』之内就像一块被切成了四等分的蛋糕，苟延残喘的人类堪堪蜷缩在东南一侧，全靠着死守的第一区来拓展战略纵深。
十八天以来，蕾娜让东部战队直线阻击后撤，成功在正面拖延了『军团』对第一区的合围；而西侧所有战队在撤离预案的引领下不断避战，此刻已经退守至共和国南界，在那里休整等待第一区的撤离行动。
目前八六战队不仅可以在西侧的城区游击战中给予敌军有效的杀伤，还能够在东侧正面战场依托几近完美的情报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这一切都得益于蕾娜一年多以来不眠不休地研究。
「……谢谢。」
蕾娜明知对方看不见，还是低头道谢。而后，她鼓起勇气再次开口。
「方才阵亡的队员……我感到抱歉。」
「不必道歉。」少年似乎一瞬间有些烦躁，但压下了那股情绪。「上尉尽了全力，我们有目共睹。你希望记录下的名字我会稍后转达。」
「——好的。」
断开同步，蕾娜却没什么实感。前两天『军团』在第一区至第四十三区的集团进攻让她维持大规模同步长达六个小时、又做了快半日的战备方案整理，这使得她对区区小队规模的同步甚至连接入、断开的变化都无法察觉，全凭战队长的声音是否响起才能判断同步成功。
但她对此缄口不言。
说了又有什么用？她已经跳进『思维』的长河，能挣扎多久她毫不在乎。
就算沉入那黑河之底，漫无目的地跌落海渊，只要能回应他们，保护他们——
「即刻撤退，『银剑』。巡逻收尾任务转交战区第二战队『炽火』。」
「『银剑』收到。」
「『炽火』战队长『耀阳』收到。」
——那就这样吧。
断开同步，蕾娜左手习惯性地扶额，右手则丝毫不停，在日记本上刷刷地写下记录。
九月十九日 晚10点
第一区防线固守第十八天。
『军团』西侧推进已迫近『Brachium布朗切姆』统制线，东侧推进已迫近『Propus普罗珀斯』统制线——第一区推进已抵达『满月』统制线。
第十八天，集团进攻0次，区域进攻4次。阵亡12人。
共十八天，集团进攻10次，区域进攻107次。阵亡……956人。
第一区防线后退三公里。
半数城区都已拱手让人，再将这里称为第一区防线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军团』所采用的区域压迫进而集群总攻的方式，稳定且高效地吞噬着可以用作防御的片片建筑，把踏过的一切都化作瓦砾与焦土。
蕾娜无言地合上笔记，然后再翻开扉页。原本夹着手绘头像卡片的空缺，已经被替换成了触手冰凉的羊皮纸。她一页一页向下翻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翻到新的一页，她别开笔套，缓慢、沉重地，写下了方才死于重战车型炮击的『银枪』队员的姓名。
他连代号都没有。入伍不过一年，就被拖着面对这更惨烈的地狱。
就在他之前，冰冷的羊皮纸上，已经写上了逾千个各有长短的名字。
蕾娜连伸手抚摸都不敢，小心地压着纸面一角，稳着右手写下姓名。
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每次翻开笔记，看到这厚实的羊皮纸页，她总会有一种无力感。
沉默于那恍若承载灵魂之重的一笔一划，她悲哀地凝视那一切。共和国累累罪行的冰山一角，在她手中昭然若揭。
她又回忆起『银剑』那转瞬即逝的、在知觉同步中一闪而过的『烦躁』。她已经不太能感受到同步中的情绪，但刹那的沉重呼吸却还能辨别。这并非第一次……正相反，更为明显的较长时间的沉默才是大部分队长听到这个要求的第一表现。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一个一个名字，把他们、她们安葬在这区区毫米深的墓穴里。
这是她能给的唯一。
但他们、她们，『八六』们，会不会——更愿意留在奋力战斗的土地上，而非这区区片面的桎梏？
「阿涅塔，经过计算，明日军团发动集团进攻的可能性为80％。准备好『烟雾弹』，我们将在十小时后……也就是明天，九月二十日早晨八点撤出第一区。如果集团进攻延后，计划也会推迟。」
额间隐隐的阵痛迫使蕾娜放弃思考这没有答案的问题，机械地举手接通同步，向阿涅塔通告消息。
但『那头』没有回应。
「……阿涅塔？」
蕾娜疑惑地多叫了几声，仍然没得到回复，这让她微微皱起眉头，断开了知觉同步，重新链接。
「阿涅塔？你听得到吗？」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复……阿涅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果然感觉不到。」
「……」
故意没有回复的阿涅塔，满心不愿地发现自己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多次、长时间的大规模同步，让蕾娜的相关感觉有明显的滞后与缺失。虽然可以通过休息恢复，但毕竟不是说好就好，一定会留下顽疾。
察觉到蕾娜在那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缩起了脖子，阿涅塔只是张了张嘴，没有斥责。
她又何尝不知道蕾娜她是不得已而为之，是被死亡逼着跳下悬崖？
想必她早在一年多前使用视觉同步的那一刻就做好觉悟与准备了——要与世界之恶搏斗到『什么都不剩下』，就算成为怪物失去自我也要反抗命运直到此生的终焉。
她早就抛开自己的一切了。
「……蕾娜，今后每一次同步时间、规模、人数、副作用，你要全部告诉我。我不会再阻止你知觉同步，但我要以我的方式帮助你。」
何时需要介入战场、何时可以只按计划行动，阿涅塔没有那种能力去干涉蕾娜的思考，这让她即使想要帮忙也无从下手。这样的方法，也是下下之策。
但她们都已兵行险招太多太多次了，除了赌上一切别无他法。
——不赌上一切，无法与『战场上的亡灵』战斗，无法生存。
「……嗯。」
见蕾娜没有再拒绝，阿涅塔松了一口气，接过方才的话头。
「『烟雾弹』已经在东部『普罗珀斯』统制线、第一区『弦月』统制线全线配属完毕，转为待击发状态，引信未拆除。西侧『布朗切姆』统制线按照你的要求只在第一区到第四十一区布置。总共实验一百五十三次，我可以确定地说，只要『军团』没有遭受过相关攻击，这种武器可以取得预期效果。同样的，迎击炮整备完毕，新式弹种也已经完成装填。」
「很好。如果一切都能按照计划进行，我们的『新月』统制线位置可以继续靠前……大约在二十八区东南界，呈弧状防守阵型。——『韦伯』的清理结束了吗？」
「完成了。刚才提到的三条统制线上的部分则进行保留……反正它们也会马上消失。另外南侧那块区域的少量监控探头也保留下来了，一方面是不易清理，另一方面也可以防备突然袭击。」
北部军部的骇入设备是否停止工作，蕾娜无从得知，只好忍痛放弃了共和国东南部的所有监控器，防止再被『军团』捕捉到哪怕一丝有用的信息。
「你可以先去休息……到凌晨五点我叫醒你。撤离预案已经准备万全，指挥官要好好休息，防止突发状况才是。」阿涅塔隔着同步都能感受到蕾娜的疲倦，皱着眉头提醒她。
「好的，不过我要再同步一次确保所有战队长明白计划。」想到这是承诺后的第一次规劝，蕾娜苦笑一声没有拒绝，但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决定再做确认。「……就五分钟，好吗？结束我马上去休息。」她找补一般加上一句，虽然依旧感受不到阿涅塔的情绪，但在听到一声无奈的「嗯」之后勉强以微笑回应，断开了与阿涅塔的同步。
明明是万籁俱寂的黑夜，第一区上的阻电扰乱型却不为所动地扇动翅膀，继续维持着战区仿佛永恒的昏暗。只能凭借时钟得知具体时间的前线战队长们，在蕾娜的帮助下重新确认了一遍撤离计划。
大规模同步，一次。同步对象，370名战队长。
「女王陛下，你怎么撤离？」在蕾娜断开同步后重新单独链接，西汀˙依达坐在『独眼巨人』里闭目养神，随意地问道。
没感觉到接通同步的蕾娜微微一愣才回过神来。
「整备人员帮忙改装了一辆拥有较强机动性能的装甲车……届时将会安装上管制屏，在转移过程中关注计划的实施。至于代号，还是『王座』就好。」
「撤离完成之后呢？」
「我会和最西北侧的部队保持同步。你们也在这一块区域，一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你可以留在后方的。在前线可能会很危险。」
「我们失去了『韦伯』，所有信息只能现场获得，这包括一些知觉同步无法准确传达的情况。我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蕾娜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目前她依靠仅剩的监控器，自己距离前线还有约十公里的距离。等到明天坐上『王座』，管制能力虽说会不可避免地下降，但机动性大大提升，足够她在不那么危险的位置收集情报，制定更有效的作战计划。
西汀轻轻叹气。声音不再像是往常的促狭、总是毫不在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她低声回答。
「我提醒过你了。」
蕾娜没有回应。她耳边悄然回荡起一个声音，一个阔别已久，但又仿佛从未离去的声音，一个总是沉静淡然，却因她的决定带上苦涩的声音。
『我提醒过你了。』
「迎击炮管制室呼叫『王座』。已观测到先遣部队斥候型撤退。全线集团进攻预计于五分钟后开始。」
「『王座』收到。」
十次集团进攻，均由斥候型观测标记障碍，长距离炮兵型排除威胁，战车型、重战车型推进。无一例外。
蕾娜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的监控画面中，155mm榴弹炮在统制线之前洒下火雨，轻松破坏了蕾娜她们处心积虑制造的最后一片火力网支援区，拳头用力攥紧。
『弦月』与『普罗珀斯』统制线，根本就不是她们防守的战线。这两条无形的长廊之前，长距离炮兵型的效力射席卷冲锋前的最后障碍——而八六部队，早已在击退先遣部队后，悄然撤出四公里外。
效力射范围，『弦月』、『普罗珀斯』统制线，阵前七百米。
计划之中。
刹那之间，仿佛天空中的蝴蝶翅膀都猛然加速扇动……战车型伟岸的钢铁身躯，撞出了那漫天扬起的烟尘，向前大踏步冲锋。
全线总冲锋。敌机型，战车型与重战车型小队。『弦月』统制线前呈圆弧状压境，中段稍稍突出。
计划之中。
蕾娜不再盯着屏幕上正被依次破坏的监控器，转头看向了雷达屏上，那一排最为突出的红色光点。
它们在悄然迫近『弦月』『普罗珀斯』统制线。
「『王座』呼叫迎击炮管制室。五百米。」
「『烟雾弹』引信已拆除。」
「四百米。」
「迎击炮新式弹种装填完毕。射线校准完毕。」
「三百米。」
「射击目标：统制线后两百米，地面。」
「二百米。『射击』。」
蕾娜声音毫不动摇地下达指令；『铁幕』之上，东部战区迎击炮尽数开火。
一条条银线划过空中，坐在『王座』管制车里的蕾娜冷静地看着那一切。
计划之中。
「一百米。着弹区域上空三百米。」
猛然前冲的重战车型，动作微微一滞。它的识别光点上，赫然显现出错落不齐落下的、一发发直冲地面而来的炮弹。
——但计算之中，判断着弹区域为前方二百米。除非被散射弹直接命中，对本机完全没有杀伤。
被编排在队首的重战车型，微转炮台扫过本应由它清除、但此刻空无一物的火力点，一瞬间的犹豫后判断不应也无法放缓冲锋态势——它继续像凶恶的巨兽一般摧枯拉朽地前进。
集群进攻。密集编队导致的信息错略。尽管共享情报的自律战斗机械可以将其影响降到最小，但仅限于之前的所有『已经出现战况』的应对之招。
计划之中。
蕾娜更加漠然冷硬的声音响起，悄然宣告作战第二阶段的到来。
「『napalm凝固汽油弹』延时引信起爆。」
仿佛时钟在共和国大地上，清脆地走了一秒。
『嗒。』
再一秒。
所有火箭弹的前端悄然脱落，本该爆炸开来的集束自锻破片弹弹仓中，喷出透明液体，铺向尘雾弥漫的统制线后方。
——然后，猝然引爆。
『弦月』『普罗珀斯』统制线后方，烧起等人高的炽焰之墙。
但重战车型不为所动。它先进的人工智能轻易地判断，眼前的凝固汽油弹成分不全、时效极短，只能暂时制造四五百度的薄薄屏障——这对一瞬间的接触而言完全可以接受。
它仿佛发出怒吼一般高昂炮口，在广域网路中传递信息——『继续前进』。
雷达管制屏上，红色光点毫不犹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弦月』统制线与『普罗珀斯』统制线。
计划之中。
蕾娜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撤离作战已经完成，拖延行动圆满成功。她和阿涅塔筹备了一年的秘密武器，总算没有白费。
她甚至有些宽慰。
至少在这一刻，她们走在了『军团』的前面。
「『烟雾弹』击发。」
空旷的原野之上，漫天烟尘混杂着火焰向无人兵器袭来。它们看似闲庭信步，但也悄然加快了进气排气，以在高温中保护机体中主控电子单元的完整，以完成接下来的作战目标——
计划之中。
块块焦土之间，一个接着一个猛然弹起的，状若易拉罐的物体，映入只知杀戮的亡灵眼中。
不等敌机做出任何反应，小小的易拉罐炸裂开来，剧烈的爆炸在烈焰燃烧间几近无声。
——它炸出美丽的粉尘，混入烟雾、火舌间。
——它伴着空气，在战场的亮色中散着反光，被简简单单地吸入无人机的少数弱点之一——
进气口。
「『王座』呼叫迎击炮管制室。弹种集束自锻破片弹，覆盖统制线敌机存活区域，『射击至炮身过热为止』。」
呼叫依旧平静地响起。直到最后一句，那死亡的判决，那迟来的复仇——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小小的淡黄色碎片被热浪卷入机甲内部，十分无辜地贴上了一块块虽然不知部位、但必然存在的电子元件。
碎末状导电体——铜粉。
乱流涌动的统制线之上，『军团』阵型前列的前进脚步，就那样不可理喻地放缓、停下，站在原地。编队后方的机体，要么同样受到侵染愣愣地矗立不动，要么降速不及撞上队首友机。此刻，庞大的身躯不再压迫神经，作为一个炮击的靶子倒是堪堪合格。
重战车型在广域网路中试图传递信息，试图思考，试图应对。
呼叫警戒管制型。机体行动受限。电路板损毁。控制系统崩溃。本机已无法执行任务。本机已失去——
「全炮门齐射。」
破片弹在『普罗珀斯』『弦月』统制线上撒下弹雨，以支配者之姿怒吼着咆哮着降下天罚。
黄道十二宫，双子座7星，红巨星——Propus『普罗珀斯』，在共和国中东战区无声地爆发『氦闪』。
蕾娜深吸一口气，触碰同步颈链上的调频增幅器，改变了同步对象。
大规模同步，一次。同步对象，370名战队长，迎击炮管制室，技术人员5人。
「『王座』呼叫中东战区各战队各员。拖延作战已按计划完成。请依撤离预案于第二十八区南界以东至八十四区南界『AlTarf奥塔夫』统制线构筑防卫阵地。迎击炮管制室请继续炮击拖延行动统制线。」
「预计这次行动可以削减接近全线集团进攻超半数的敌机，而且全部都是城区近身战的高威胁性机体……『军团』作出拔除隐蔽火力点的决定后还在锋线上部署了大量『黑羊』甚至『牧羊犬』，这一次总算没有白费功夫。」阿涅塔在提前转移到第三十区的巴士上语气轻松地补充。
『烟雾弹』——蕾娜与阿涅塔早在大规模攻势开始前一年，在排演共和国攻防战时，为了满足几乎必然存在的全境撤退的需要，提出的大胆设想。将导电性能良好、价格低廉的铜管磨成粉末，装入简易易拉罐中，配合设置的承压引信，在重物移开时向上弹射一段高度，随后在炸药的作用下爆炸，让铜粉扩散开来，达到类似于跳雷的效果，希望以此限制『军团』的正常行动——应对军团新式武器只有一次机会，这初次尝试没有辜负她们的期望。
而想要应对这种武器，军团除开改装机体，就只能以斥候型这种低级机甲开路，但这会让战场的主导权落在她们手中——是否运用『烟雾弹』，完全无迹可寻。因此延误的战机，就是她们最好的机会。
「西南战区，报告情况。」
蕾娜一边快速扫视着『那块区域』的监控器，一边透过同步向避战已久的西南战区呼叫。暂时的战区总长，原八十六区西部战区第一战区第一战队『长弓』战队长迦南˙纽德，快速地回复了。
「西南战区收到。同样的集团进攻发动并在中东战区同时刻得到遏止，不过西南战区迎击炮由于长时间支援游击作战，持续炮击能力下降，造成杀伤会相应减少。『布朗切姆』统制线已陷落。全机转移抵达第二十八区南界以南至第四十一区南界，『Spica斯皮卡』统制线。更南侧的魔多沼泽边界，已经配属战队按战区图设防。」
「『王座』收到。我会安排专门人员观测监控器确保魔多沼泽的情况……暂时不必担心。」
此前阿涅塔和蕾娜通报的『那片区域』，正是共和国南部横跨多区边界、面积宽广的魔多沼泽。泥泞而深不见底的洼地遍布共和国最南一侧，为蕾娜收缩兵力的布防策略提供了地利之机。但是，也不得不戒备『军团』复刻索姆河的战略强行突破，所以遗留的监控器必须发挥最后的作用。
「……唔——」
取得成功但丝毫没有放松的蕾娜，思绪急转之下却突然感到头部剧痛。本想强忍不适继续同步的她，在一次强过一次的冲击下被迫妥协。
「……各战线各战队长，按照撤离预案各自落位，有情况马上通知……」咬牙说完最后一句话，蕾娜断开知觉同步，像猛然浮出水面一样大口呼吸。
「……哈……哈……咳咳——」
雷达管制屏忽闪着熄灭，其上划过『同步结束』的白色字样，而后短暂地进行数据更新。低头调整了许久的呼吸，再次勉强抬头的蕾娜，眼前是信息预载间旋转的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国徽，映着她迷蒙闪躲，不再明亮的银白双眸。
「『飞鹰零号』呼叫『无面者』。共和国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的压制目标已完成。」
「收到。确认战果。」
看着眼前全力开动的发电机型发出轰鸣，藏身于宽大阴影之中的指挥官机淡然回复。
相对应的，即使在短时间内接收超过千条对自律机械而言堪称惨叫的友机报警，警戒管制型也毫无反应地用平板的机械声通报情资。
「压制作战遭受新型武器阻扰。初步判断为经由刻意制造的高温环境，利用气压差与冷却需要，将导电粉末鼓入机体，破坏电路板造成行动停滞，最后由铁幕迎击炮集中炮击杀伤的协同攻击方式。
这导致压制作战的损失超出预期7.53倍。而敌机几乎没有损失。以现有条件推断，排除机体改装这一选择，只能通过低价值友机排除威胁。」
自行改造现有机体，对自律式机械几与抗命无异……本该如此。
「否定。」
『无面者』轻松地抬起炮管，仿佛隔着地下五楼的层层阻隔对警戒管制型投去冰冷的视线。
警戒管制型没有回答。在浩瀚的广域网路之中，代表『无面者』的发声器没有停止的意思。它的等待并没有太久；提示仿佛带着一丝嘲弄，在电信号的海洋里带起片片涟漪。
「『更低价值之物』，也可运用。」
如果有双人类的眼睛，『飞鹰零号』一定会让它们微微睁大。明明已经判断时间不足以改装而不予考虑，从而提出『唯一可能』，它自认为缜密的逻辑在指挥官机面前还是不堪一击。
不愧是……『完整的』。
「『飞鹰零号』收到。」
感受着那空中的下属断开连接，重战车型收回目光，沉默地看着面前愈发躁动的发电机型。
站在共和国副首都夏绿特市中央车站地下总站五层的核能中子机前，看着那带着银光振翅飞动的发电子机型——这些小小蝴蝶奋力燃烧自己，却仍旧无法驱散无边际的漆黑哪怕一刻——『无面者』依旧淡然地自语。
「『鲜血女王』，你是否见过——真正的『黑暗』？」
九月二十日 晚10点 于二十八区
撤离作战圆满成功。今日没有发生战斗。
在同步过程中出现了强烈的头部阵痛，让副官通知了阿涅塔，她说会尽快赶来。——明明不想让她来前线的。
希望不会有太大影响。
合上日记本，蕾娜虚脱一般靠向身后的简陋行军床，刚刚贴上冰冷的床板就已经睡着了。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她就这么轻易地沉入梦境之中。
——洁白的漫无边际的世界里，无人自律机械一拥而上，撕扯、分裂『破坏神』，从座舱中拉出那名面容模糊的处理终端。
他缓慢地转过头来。即使下一秒头颅就要被砍下，他也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与悲伤，唯有看向蕾娜的眼神蕴着一丝不舍。空白的脸庞裂开一道豁口，他淡淡出声。
『我们先走一步了，少校。』
「……女王陛下？」
「——嗯？嗯，什么事？」
「不，没什么，只是感觉你在发呆。马上就可以进行目视观测了，你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吧。」
「……当然。」
蕾娜看着自己的手掌回答。
九月二十二日。区域范围小股试探的先遣队被击退后，雷达显示『军团』大军重新压阵。
即使缺乏休息，忍着疼痛，蕾娜还是靠直觉感到异常。
太慢了。以机动性著称的战车型，怎么可能会这样慢悠悠地走向统制线？
「……各战队长注意敌机观测，防备突发情况——」
知觉同步里的银铃般嗓音戛然而止。与之一同响起的，是370名战队长或震惊或疑惧的吸气声。
阻电扰乱型遮蔽的昏暗战场彼端，一个接一个穿过灰雾的，是人类的身影。
与狂奔冲来的自走地雷不同，他们形态各异，或佝偻而行，或双臂前展，缓慢地、一言不发地行走。
蕾娜短暂地陷入迷茫。
她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八六们尽管已经认识到事态作何发展，但仍然犹豫着没有做出反应。
他们只是与无人机械战斗的士兵。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的炮口会对准真正的人。
『王座』中睁大双眼的蕾娜，明知已经声音无法传达，却仍然高声试图提醒那如行尸走肉的人类。
「离开那里……！」
好像听到了蕾娜的声音一般，他们抬起头来。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路走来的焦土之后，终于出现的，刻入他们记忆之中的楼房、街道。
那是和平的象征。
不知从何处而来、被聚集在战线前方，如活尸一般蹒跚行走的共和国民，仿佛看到生的希望——他们用尽全力奔跑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他们的身后传来机械扭动的怪声——一根好似艺术品般笔直、修长的炮管，缓缓探出烟尘。
「敌机！自由开火！」从短暂的犹豫中猛然惊醒，蕾娜咬牙下令。
『破坏神』于早早占据的隐蔽掩体之间尽数开火，密集弹雨奔向冲出灰雾的钢铁亡灵。
——不可避免的，身处战线中央的手无寸铁的人类，成为了惨烈炮战中无声无息蒸发的『物体』。
被57mm滑膛炮正直命中，原地消失在硝烟与烈焰之中；重战车型的APFSDS——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发出呜呜的破风声仿佛狞笑般飞过空地，不会爆炸的贫铀弹头玩笑般撕裂肌肉组织与内脏，落入城区绽开明亮火球。剩下的共和国民只能匍匐着爬行，发出淹没在炮声、枪弹声、爆炸声中的无谓哭喊与号叫，旋即被挺身前进的百公斤重的战车前足无情刺穿。
「迎击炮压制炮击！『奥塔夫』统制线各战队择机后撤！别让敌机靠太近！『斯皮卡』统制线各战队，继续后撤，压缩战线！」
并非受缚于遭受屠杀的共和国民，而是失去纵深地形与炮战优势之下的理性决断——蕾娜下令的声音尽管漠然，仍带上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既不能让八六背上杀戮的罪名，又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提供保护。她只能蜗居战场之后，拼上一切阻止后果不可挽回。
血液撞击着太阳穴带来阵痛。她伸手轻按额头以缓解症状， 咬牙坚持。
现在还不行——至少要等到进攻结束——
「迎击炮管制室呼叫『王座』，观测到『军团』撤退。」
「……什么？」
不仅蕾娜下意识发出疑问，管制室里的汇报人员、突然丢失目标的八六，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观测到『军团』撤退。」管制人员重复了一遍。「但是，纵深约两百米的防区工事遭到损毁。可以看作为，敌机推进两百米。」
视线扫过雷达屏，蕾娜确认受到些微损伤的『军团』部队已经退至无威胁地带，调整了同步对象。
「非战斗人员注意，尝试前往战区搜索幸存者……管制人员警戒敌军部队。」
「中尉，带我到战区边缘。」断开同步，蕾娜向开车的尉官要求。
「……米利杰上尉，虽然我们确实离的很近足够来回，但是我不认为您需要以身犯险。」
「『军团』缓慢推进的用意、迅速撤退的用意，我必须了解。不去战区进行观察，我们没有办法看清这次突击的本质。」
「……好吧，您坐稳了。」
十分钟之后，蕾娜站上了仍带有淡淡火药味的土地。『独眼巨人』稍稍远离几步，跟在她的身后。
「女王陛下，这样站在战场上也只会碍事。……给你五分钟，确认之后马上离开。」
没能听到回答，透过光学荧幕向蕾娜看去，西汀看到捂住口鼻弯腰咳嗽的女王，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让你别来了。」
被点燃的空气，噼啪作响的火焰，断裂的钢筋，焦黑的土地。
——散落一地的残肢，挂在枯木上的内脏，滴落的脑浆，凝固的血液。
「……你猜到会变成这样吗？」蕾娜缓了一阵，忍着想吐的感觉问她。
『我提醒过你了。』
「……不，我只是觉得人类投身于战争之中，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哪怕你已经被迫加入，我还是希望你能离真正的战场越远越好。
「……我总要走到这一步的。」
蕾娜没等西汀回答，上前几步，蹲下观察近处地面上一条孤零零的小腿，以及它几乎断开、勉强勾连的脚踝与失去前部的脚掌。
「穿戴完整，甚至还是皮鞋。第一区居民早就已经疏散，既不会这么逃难，也不会落入敌手……这些是北部的居民。」
北部的居民，可能大部分还活着。
「在恐惧下已经失去反抗能力，只有看到熟悉事物受到刺激才会作出本能行动……『军团』不是无意间这么做的。」蕾娜喃喃自语。
其实这很好判断。整个共和国战线——『奥塔夫』『斯皮卡』『弦月』统制线同时出现人类，本来就不应该只是巧合。
这些人类是纯粹的人肉拆弹器，真正的手无寸铁，让军团的协同推进变得可行。
「也就是说，『军团』以拘押的共和国民代替斥候型，净空可能存在的『烟雾弹』，达到无损推进的目的……咳，咳咳……」
以『更低价值』代替『低价值』之物，以最轻的代价换取长久的利益——哪怕它们稍有作为物体的不同，对战争机器而言能被利用的情境仅剩于此。
「米利杰上尉。」
副官在满地的血浆、黏液与断肠中脚底打滑地跑来，极力忍受不适低头向她报告。
「没有人生还。」
——需要疑惑的是，是谁，让『军团』跳脱原本思维，动用这些本应失去价值的『俘虏』？
需要在意的是，该怎么样才能应对这几乎没有弱点的协同进攻？
「女王陛下。下一次进攻直接让我们射击就好了。」
「不行。」
坐在『破坏神』里看着蕾娜苦苦思索的样子，西汀没太所谓地开口，本就不抱希望的要求马上被蕾娜一口回绝。
「我不能让你们背上屠杀的罪名。你们只需要与军团战斗，保护自己……办法由我来想。」
九月二十二日
大规模同步三次。同步对象，370名战队长。
出现太阳穴阵痛。目眩。
在今日的战斗中受到刺激，有恶化趋势。
协同进攻三次。阵亡5人。
「你的方法似乎没有什么用。」
阿涅塔最后拌了拌药汤，坐到蕾娜身旁，没什么劲头地说。
「……只用了一次。这样既可以规避射线，存活率也会相应的增加。」放下日记本，蕾娜也没精打采地回应。
这一天里又发生了两次与早晨如出一辙的协同进攻。在第三次时，蕾娜尝试通过扬声器引导市民紧急避险，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不过，战线还是向后退了近五百米。
「但今天还是没有幸存者。」
「……这也是无可奈何。」
「也是，毕竟用扩音器提醒他们匍匐前进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收手。你会把药弄洒的。」
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用眼神制止蕾娜伸手来接，阿涅塔毫不客气地揭穿她。
「……是啊。」刚刚勉力写下战死者姓名的蕾娜低头看着自己明显颤抖的手指，苦笑着回答。
「真丢脸呢，像个老奶奶似的。……阿涅塔，你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
「想不到。」
扶着碗让蕾娜慢慢喝下，阿涅塔思考着回答。
「所以，你不必太过自责。说到底，他们可以算是已经死去的人。——对死者不必费太多心力。」
「咳……咳咳——我会尽量这么说服自己。」被药汤苦的连连咳嗽，蕾娜揉着喉咙敷衍道。
「你啊……」
「……有突发情况叫醒我。」
蕾娜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作回应，才刚刚躺下就十分自然地沉沉睡去，看得阿涅塔不禁叹气。
被暂时解开的同步颈链静静地躺在这小小平房的简陋木桌上。看着上面没有拆下的，出自她手的调频增幅器，阿涅塔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它拆下来用随便什么东西砸碎。
共和国境内所有的人的命运，都被捆在这一个电子元件上——也捆在蕾娜的脖颈上，正受命运的压迫收缩的越来越紧。
即使如此……她也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换着办法帮助唯一的好友勉力呼吸，扶着她继续在荆棘丛生，没有尽头的道路上行走。
不知梦到了什么，蕾娜皱着眉头不安稳地喃喃自语。阿涅塔在她温热的额头贴上毛巾，关上小小的台灯，退出了房间。
她从梦中惊醒，又沉沉睡去。
不论她醒来几次，梦境从未改变……悲剧重复发生。
洁白……不，惨白的空间里，情境再次上演。
他的身体被撕裂，大脑被分食。
被高周波刀刺穿扬起的头颅，依旧看着她，不舍地。
『我们先走一步了。』
蕾娜呆愣地站在原地，想要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你真的在那里等我吗？
在生命的终末，世界的尽头？
被斜着剖开的脸庞微微颤抖——本就没有五官的平面，裂开象征口部的缝隙，微微扩大，一张一合。
『我们先走一步了。』
九月二十三日
大规模同步五次。同步对象，369名战队长。
咳嗽。目眩。
协同进攻五次。阵亡10人。
没有幸存者。战线后退1公里。
「咳……咳咳……」
「没事吧，女王陛下？」
听着蕾娜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在知觉同步里无法控制地咳嗽，西汀在报告之余询问她。战事吃紧，再加上『王座』的位置接近战线，即使是作为本部直卫也参与了激烈的战斗，让她少有机会再和蕾娜面对面交流战况。
「……没关系。只是尸臭味太浓了而已。」
频繁的进攻让想要至少搬回完整尸体的蕾娜希望落空，同样也因能够帮忙的共和国人实在太少而不得不放弃这一想法。此刻不能再麻烦军队做这种无谓的小事，也只能任由尸体在失地上腐烂发臭，任由那种味道随风钻进不断收缩的防线之中。
「没关系……咳咳……很快就会习惯的。」
九月二十四日
大规模同步七次。同步对象，367名战队长。
协同进攻四次，集团进攻一次。阵亡18人。
没有幸存者。战线后退1.4公里。
「不行，『烟雾弹』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使用。会对人类造成影响也就算了，持续的西北风只会适得其反。战线如此收缩，也没法再使用烧夷弹。」从盒子里倒出两片止痛药，蕾娜淡淡地否定了阿涅塔继续使用『烟雾弹』的想法。
「……那难道只能维持现状？」阿涅塔抿了口手中的一碗开水试试温度，一边递给蕾娜一边不甘地问道。
「控制伤亡，准备在『残月』统制线做最终防守。这里不是最后的阵地，阿涅塔。别担心。」蕾娜犹豫了一下又多拿了两片，接过水碗神色不变地回答。
「我更担心你。」看着她就这温水一口气吞下四片止痛药，阿涅塔皱着眉头提醒她。
「……很快我就会适应了。」蕾娜依旧没有转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床对面的玻璃窗，安慰好友。
九月二十五日
大规模同步三次。同步对象，367名战队长。
集团进攻一次。阵亡12人。
战线后退300米。
「它们把战场主导权就这么拿回去了。如此轻松。」
「别太在意，女王陛下。被它们抓住把柄才是常态。——毕竟它们是为此而生的战争机器嘛。」
蕾娜站在尚未被夷平的003城区边缘，把目光从空无一物的战场上收回，回头看向『独眼巨人』。
西汀注意到她那不再明亮的眼眸，张张嘴却没说话。
「……是啊。」蕾娜低声自语。
用活生生的人类推进，使得『烟雾弹』连斥候型都无法干扰，还让战术的运用完全被军团牵着鼻子走。战场的天秤中心，由『烟雾弹』轻易变成了『生命』，使得本就不甚明朗的战局再添阴霾。
这样下去可能连低伤亡这一基本目标都无法完成，即使退守『残月』统制线也回天乏术了。
「『机器』……吗？」
九月二十六日
大规模同步十三次。同步对象，365名战队长。真是的……！
晕眩。而且很严重。
协同进攻七次，集团进攻三次。阵亡58人。
没有幸存者。战线后退2.6公里。
「躺下，蕾娜。」
「不行，战斗规划……」
「我叫你『躺下』。」
被阿涅塔强行摁回木板床上，蕾娜才堪堪稳住因为头晕目眩而摇摇晃晃的身体，勉强坐直。
「你都要扶着墙才能走路，还想写字？躺下。念出来，我来写。『名字』，我也帮你记下来，等你好些自己写。」
阿涅塔仿佛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没好气地命令她，让蕾娜不得不妥协。
「……好吧。」
九月二十七日
大规模同步五次。同步对象，365名战队长。
协同进攻三次。阵亡7人。
没有幸存者。战线后退500米。
「怎，怎么会这样……」
蕾娜坐在负责监控魔多沼泽的管制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听着身后副官发出难以置信的低语，在心里叹了口气。
最后的监控画面里，一个个人类被驱赶着摔进较浅的洼地，一个接一个消失，直到尸体垒起足够高，能够露出沼泽地为止。斥候型运来铁板，随意地压在那一具具尸体的背部，走到更深的沼泽处，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循环往复。直到一辆重战车型踩着人类的躯干、友机的遗骸，悠然走到监控器的面前，直到画面转暗、消失，映出坐在椅子上的柔弱少女看不出表情的脸。
「单独呼叫迎击炮管制室，让西南战区的迎击炮根据剩下的监控器做遏阻炮击。」蕾娜思考着缓慢开口。「不必太过担忧。魔多沼泽被突破的速度不会太快，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应对。」
「是。」副官信服地点头，转身出门做准备工作。他马上接入同步与迎击炮管制室通报消息，没能听见管制室里的低语。
那细语声带着不能让任何人听见的绝望与无奈——仅仅一瞬之间。
一瞬之间——更添凄美。
「……『我快追上你们了』。」
九月二十八日
大规模同步八次。同步对象，330名战队长。
只是在你睡着之后战队重新整编，别担心，蕾娜。
精神状态很差。更强烈的晕眩。似乎有幻觉出现，但你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集团进攻四次。阵亡103人。
名字我记下了。
战线后退2.7公里。
阿涅塔在合上厚重的日记本，悲哀地发现羊皮纸已经写的满满当当，剩下的名字只能写进普通的纸里。她甩了甩酸痛的手，看向已经陷入沉眠的芙拉迪蕾娜˙米利杰。
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没有换衣服的余力，每天做完管制战备回到房间都是倒头就睡。战线一口气被压退三公里，尸体的腐臭味变淡了一些，但她还是紧皱眉头睡地毫不安稳。阿涅塔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小心地关上了门。
昏暗的房间里，猛然响起的急促呼吸，几分钟后才渐渐停止。
微弱地咳嗽着躺正身体，蕾娜看着天花板今晚第三次试图入睡。
你需要睡眠——她机械地告诉自己，旋即不抱希望地闭眼。
不论梦到的是焦土上的断臂，是沼泽里沉浮的尸体，还是被『军团』撕成碎片的他。
在那白色的地狱里越走越远，什么都会见到的她已经学会机械地迈步，就算路边自己的尸体也没法让她停滞半分。
你需要休息。无论多久，无论多深。
人是会习惯的。就算是不该习惯的事物，也很快就适应了。
所以没关系的。
九月二十九日
魔多沼泽被突破。
「女王陛下，你必须去休息了。」西汀在『独眼巨人』里揉了揉眼睛。「对我们来说两天不睡觉也还可以坚持，但你非得睡一觉不可了。我可不认为同步十六个小时还可以继续……虽然我们接战这么久也不太好受就是了。」
「我也可以坚持。」知觉同步那头回应的声音都有些飘渺，失去了一贯的冷硬，但毫无退缩之意。「西南战区中部进入013城区撤退。迎击炮继续炮击沼泽交界处，守备队继续维持防卫线等待增援。」
「……凌晨四点了。」阿涅塔在蕾娜身旁极小声、不抱希望地劝阻。
「『军团』不撤退，我不会休息。」蕾娜冷静地回答，黯淡的眸子里只有雷达管制屏上，铺天盖地的红色光点。
「东南战区，后撤至『轩辕十』统制线。」
「蕾娜……」
阿涅塔一时间失语。
『Rasalas轩辕十』统制线——此刻，这个全世界最简陋最狼狈的指挥部，就在这狮子座的黯淡狮头上，似天边孤星般摇摇欲坠。
「如果敌军追击，在这里设伏。安全的话轮换部队进行整备。」
天宫之上东南角明亮、庞大的狮子星座，却要被用来命名这光线都被隔绝的、节节败退苦苦支撑退居一隅的，『铁幕』之内人类的最后阵地。『真是何其讽刺』。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阿涅塔握紧双手，苦笑喃喃。
九月三十日
现在是三十日凌晨六点四十五分。由我代笔。
九月二十九日中午十二时，军团发动集团进攻，与防卫部队交火长达十八小时之久。南部魔多沼泽遭到突破，即使早有准备，也让西南战区的战线极速收缩，不得不回撤配合沼泽交界处的防卫作战。
十八小时的连续作战中，战线在昨日7.2公里的基础上再撤10.4公里，距离『残月』——也就是最终防线第一防卫线——还有最后的3公里。阵亡423人，包括16名战队长。
目前全线退守的『轩辕十』统制线——说是防线也名不副实。一旦遭受进攻，就会被逼退到『残月』吧。
残酷的攻防战告一段落，『军团』也被拖的不得不进行整备了。巡逻部队替换了防卫部队的位置，暂时维持各区域的控制权。虽说也有不少区域已经没有预备部队……但防线收缩，总算也有了喘息之机。
蕾娜她还在昏睡。我是不想用这个词……但也没找到什么别的能更贴切地描述她现在的情况了。希望她能睡够六个小时。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帮助她的了……或许，陪她聊聊天，就是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如果你睡醒看到，有什么事请你都和我说。无论什么事。
耳畔突然传来鸟叫与蝉鸣——蕾娜在草地上悠悠醒转，茫然地环顾四周。
身侧是一棵苍翠的大树，周围遍布鲜红的花丛，更远处依旧是那似乎亘古不变的纯白远景。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蕾娜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身处梦境。
这梦幻般的世界，不是她能够企及，能够置身其中的。
她转过身，惊讶地发现身后原本同色的灿烂红花，竟变幻成了无边无际的深蓝蝴蝶之海。而在那一片片伏地而行的钢铁翅膀之上，一个奇伟的身躯漠然傲立。
抬头扫过那侧面的机炮、修长的炮管、微微颤动的银色长翼，蕾娜的眼中平添一抹恨意。
尽管从来没能仔细端详这罪魁祸首的真容，但对方那稀少却辉煌的战绩自己可谓烂熟于心，蕾娜毫不费力地认出眼前的陌生机体就是『电磁加速炮型』。
她愤怒的眼神仿佛要刺穿这始作俑者，拖着它一同坠入地狱。
而就在此时，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飘过蕾娜身旁，径直走向那花海中的巨龙。步伐寂静无声，唯一能辨识的一头黑发在风中微微颤动，他侧过身来。
他开口。
他说：
『要是有一天，你来到了我们抵达的场所，可否为我们献上一束花呢？』
蕾娜默然无语，看着那身影走到她身前，与钢铁巨龙对视。
共和国总有一天会毁灭——他，辛曾这么说过。忘记如何保护自己的怠慢心态，总有一天会尝到败北的滋味。
或许那一天真的来了——她毫不意外地想着，看着身前的战争兵器嘲弄一般直起炮身。
这没什么所谓，她对拯救这个国家本就不抱希望。保护仍然活下来的人，才是她的目标。
梦境崩碎，蕾娜听见了『军团』进攻的低低警报声，从床上爬起。闭眼尝试抵抗猛然袭来的晕眩，她抓过床头的同步颈链，熟练而机械地将它扣起。
九月三十日早晨十点十二分，『军团』以残编建制再次发起攻击。距离上一次进攻仅仅过了三小时五十七分，不论是军团还是八六部队，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军团仿佛打定主意，非得压的他们躲进『残月』那最后的防卫工事之中，再傲慢地悠然啃食那可怜的最后的希望之地不可；对这一搏命之举扬起眉毛——但也仅仅是扬起眉毛而已，蕾娜接入了知觉同步。
「女王陛下，上『王座』。」西汀有些紧张的声音马上传来，她似乎正一边披上外套一边跑向『独眼巨人』。「根据巡逻部队报告它们用了诱饵，但是推进速度有增无减，不知道会踩死多少人。这条『轩辕十』统制线也要放弃了。」
心中一沉，摆摆手让闻声而来的阿涅塔一起上车，蕾娜回头看了一眼这仅仅呆了不到半天的矮小平房，摇摇头关上门离开。
扶着车门坐上管制椅，匆匆扫了一眼雷达的她，慢了半拍才下令。
「所有巡逻部队后撤回位。中东战区战队，直接退守『残月』统制线构筑火力网。西南战区就地控制城区。迎击炮管制室自由开火。」
身下的装甲车发出轰鸣，拖着烟尘混在撤退的巡逻部队之中，向最后的据点驶去。
蕾娜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西汀想让她提前离开，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在那里，在那个正被冲击的战线中央，混杂着轰鸣的爆炸声、轻快的机枪声、沉闷的炮声的业火烧遍的地狱里，哪怕是垂死之际的人类吼声也完全不会在空气中荡起一丝涟漪。前卫部队几乎视死如归固守的那里，『军团』弃『工具』不顾大踏步推进的那里，被枪弹撕碎、利刃刺穿、足部贯透的区区人类，不提活着逃出，就连得留全尸都是无稽之谈。
她终究没有抵达那里。
「前卫部队还能动的马上撤出『轩辕十』！没有必要在这里拼命，我们还有『残月』！」蕾娜高声劝阻，让为主力转移拖延时间的前卫部队暂时避战，一同撤离。
明明已经做好了被突袭的准备，『军团』又一次的大胆行动——既驱使共和国民前进，又毫不犹豫地全速压境将他们碾碎——再次打乱了原本的计划。前卫部队奋力抵抗，也是看出军团此时同样是强弩之末，只要扛下这一波进攻，就能为大部队退守『残月』争得喘息之机。
但蕾娜命令他们马上撤出。他们在此处伤亡过大会影响『残月』阵地战的防守强度，敌我交错的混战之中迎击炮也无法支援。还有，蕾娜也不愿让他们就这样白白送死。
「请相信我……！我们有办法，有机会活下去！马上撤出战区！」
「收到。」
回复的战队长青年，声音因身体过度紧张而略有些破音——但话语里透露的情绪，异常坚定。
他呼叫另一支前卫战队。混战之中再也没有心力顾及呼号，他孤注一掷地在同步里交流。丢下求生之念的决绝嗓音，回荡在战队长的知觉同步里，回荡在蕾娜的耳边。
「我的战队已经没法脱战了，我右手边的战队……046城区战队！我会掩护你们撤离战区！」
短暂的停顿。然后——
「时间很紧，033城区战队，你听见了，我不重复！」
「076城区战队，东北角那一支！我配属友机归你指挥，我这里还能再拖一阵！」
身陷囹吾的前卫战队，在短促的吼声中，心照不宣地转变阵型，前后一线，各自为战。
——而整条战线上，那些跃过『轩辕十』统制线扑向敌军的掩护部队，好似狮头上赫然亮起的片片星辰，伴着炙热的空气撞向象征死亡的地狱，与战场上的恶灵们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对堕入深渊这件事嗤之以鼻，『破坏神』尖啸着击穿宿敌，自己也被撕成碎片。
与此同时，靠后的友机断然撤离战区，为了不辜负那壮烈的牺牲将机体输出开到最大，在废墟间辗转腾挪，终于逃出了那片屠杀之地。
「迎击炮管制室——」
蕾娜看着那片战区里最后几颗摇摇欲坠的蓝色星芒，咬牙停顿。
知觉同步里，一道低低的笑声响起。被红点包围的蓝光微微闪烁，他冷笑着打开了用作终端诱导的导引镭射对准身侧的地面，最后一次震动音带发出怒吼。
「管制一号！」
——不能让他们失望。蕾娜微微睁大双眼，那饱含杀意与留恋的声音，推着她——下达命令。
「引导炮击！炸平那里！」
她最后能做的事——是让他彻底消失，不在『军团』手中化为亡灵再受折磨，不在战场的彼端带着声声哀叹与曾经的同胞为敌。
「……再见了。」
蕾娜感受着失去几十道熟悉气息的知觉同步，低头轻声道歉。
末敏弹在『轩辕十』统制线上倾泻而下。满目疮痍的战区又一次惨遭蹂躏，烟尘之后一时间归于平静……像是和平马上就能到来，战争马上就能告一段落一般。
——『不到五秒』，又一批密集编队将厚厚的灰雾撞的粉碎——整条战线上错落分布的战车型、重战车型小队分批冲出，继续向撤离部队凶猛地扑来。
「……！怎么会！」
阿涅塔失声叫道。
怎么会？四小时不到的整备时间，军团还能分出如此规模的精锐作为后备力量，择机投入战场？这与一直以来自动工厂的生产效率不符——若军团从头至尾都在刻意降低整备效率，也根本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一开始就能以绝对兵力优势强行突破第一区，怎么会拖到现在，仿佛嘲笑她们一般地从容粉墨登场？
「西南战区，后撤至『残月』统制线，与中东战区合并，今后分称『残月』南区、北区与东区。作战简报来不及做了，请各位在预定火力点带队落位——」
「蕾娜！」
在同步之外听到阿涅塔的高声提醒，蕾娜转身，从装甲车的小小外窥镜里，看到身后已经奔袭而来的重战车型。似乎认出这辆才能堪堪追上『破坏神』的装甲车与众不同，或许是指挥官机，它无视周围卫护的『布里希加曼』战队各机，直直地向着『王座』冲来。
「中尉，能再快吗？」
「油门已经踩死了，米利杰上尉……！」
听到司机的咬牙回复，蕾娜反而镇定下来，轻拍肩膀宽慰阿涅塔。
「别担心。——本部直卫各机不要回头接战，会被敌军追上陷入围攻。」
「但是它可能会炮击……！」
「那也是无可奈何。」
蕾娜淡然回复阿涅塔的担忧，转头扫了一眼雷达屏。圆弧状细细一条的红线，虽然稍显稀少但压迫感丝毫不减——仿佛一根绑在共和国的脖颈上，正缓慢收紧的长绳。
「距『残月』三百米。各机准备进入火力点。」
如丧家之犬般被赶往的最后防线第一防卫线——『残月』，正如其名只在共和国东南一侧拱卫可怜的最后区域——约六十三区到八十五区的工厂与房区，是他们最后的凭借。
「一百米。」
——一瞬间，蕾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觉得座下战车仿佛轻轻一抖，然后以瞬间的加速度猛地往前冲去。
她和阿涅塔一起回头。
装甲车尾部的反应装甲破破烂烂地挂在门边——155mm滑膛炮的贫铀穿甲弹正直命中那里，爆炸起火。被冲击力推动的『王座』，失去动力的同时，猛地冲过最后一百米的距离，消失在『残月』统制线的片片房屋之中。
司机尽全力甩动方向盘，让管制车拐入不在正面的交战区，撞上墙体勉强停下。
反应不及的蕾娜和阿涅塔相继撞上车壁，幸好都护住了头，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
「咳咳……阿涅塔，中尉，下车！」
「——上尉您呢？」
「长距离炮兵型跟不上冲刺的速度，它们没法参与这一次的攻击，所以前线是较为安全的，你们可以徒步撤离交战区。我和『王座』留在这里，继续管制，等结束之后再离开。」蕾娜挥手扫开烟雾，咳嗽着解释。「『残月』北、东，准备接敌！南部战区，迅速落位！」
「中尉，你走吧，我要留在这里。」见状阿涅塔丢下一句不容置疑的话重新从前门钻进车里，站到了蕾娜身边。
「……我去后方找来人帮忙拆卸管制屏！请务必小心，上尉！」权衡再三，中尉发觉自己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用，于是奋力向统制线之后的占领区跑去。
「女王陛下，没事吧？」
「我没事！敌军出现，择机开火！」
「最后一个小队，『布里希加曼』，你们的右手边！围杀它们！」
「收到啦！」
另一侧的战队长在知觉同步中发出提醒，西汀则确认收到，带队完成了对最后一个重战车型小队的合围。
「重战车型二机，战车型六机……尽量保证自身安全。」蕾娜在另一头协助定位，看着那六个红点被缓缓包围，再无脱逃的可能。
军团残余兵力的最后舍命冲锋，终于在『残月』这条经过精心布置的统制线上被遏止、歼灭。防卫部队借助地利稳住阵脚，再次发挥出『破坏神』城区战的优势，缓慢但稳定地蚕食剩余的『军团』部队。
就这样解决最后一支重战车型小队，在这里重新整备，还有很大可能继续坚守——
「不——等等，艾芙洛！」
——发生什么了？
蕾娜一时间无法出声，只能看着放大画面的管制屏上，一个蓝色光点以超越『破坏神』机动能力与运动极限的速度，向后飞出。
「艾芙洛！」
西汀在同步中低吼着操纵『独眼巨人』开炮，贯穿了露出破绽的重战车型进气口，让它起火倒下。
——艾芙洛˙迪特？
知觉同步中，仿佛响起了那个『布里希加曼』战队三号小队小队长轻快活泼的声音。
『管制一号，我是不喜欢叫你什么『女王陛下』啦。我觉得呢，你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就当你是朋友吧。你总不会忘记朋友的名字吧？嘿嘿。』
蕾娜从仍在燃烧的装甲车尾部跳出，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向那块区域。
「……蕾娜！」
「……啧！」
阿涅塔呼唤她的声音那么遥远——知觉同步里西汀的愤恨低声也那么模糊……只有那在东部战线的简陋驻地里，欢快地与她交谈的少女声音，如此真实。
『我啊，有金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睛喔。从小在海边长大，管制一号，你应该没见过海吧？哼哼，我告诉你，那可大——可大了！』
她不要命地跑着。脚底打滑，一高一低地在废墟里跑着，追逐着仿佛即将消失的生命跑着。
『被关在『军团』里什么的，好难过啊，听起来。管制一号，要是真有那时候，能不能为我浪费一发迎击炮的炮弹啊？——开玩笑的啦，干嘛苦着一张脸？我都能感受到的喔。』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头部剧痛更甚，但眼前的景象让她早已抛开自己，只顾摇摇晃晃地蹒跚向前。
『在这里也有三年啦。幸好我之前没死在外面，才能遇到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你这样的人，不如说是被『困在』那墙后面吧，不好受吧？我能理解你一点点啦，就一点点。』
严重变形的『破坏神』几乎和低矮的房屋嵌在一起，一道光滑平整的切口贯通机体右侧。被脱壳穿甲弹压成废铁的一架12.7mm轻机枪、绳系钩索，以及断裂开来的主炮炮管，混着血迹安静地躺在几欲坍塌的屋内——弹头没有爆炸。
没有爆炸——让已经开裂变形的驾驶舱内艰难的呼吸声更加令人恐惧，令人窒息。
『你会记得我的名字就怎样都无所谓啦。我长得这么漂亮，不然连我的长相也一起记住吧？嘿嘿嘿——』
蕾娜缓步上前，双手颤抖地掀起已经碎裂开来的座舱罩，任由它滚落一边，跪在机头上失神般呆立。
金色的长发染上大片的暗红，淡绿色的双眸也因剧痛散乱失焦，右手摁着左侧腋下，似乎在寻找那已经不知遭到被撞击蒸发还是折断失落何处的手臂。
「……」
蕾娜小心翼翼地拉开她的手，发现了真正的致命伤——左肋下一个碗口大的空洞赫然在目，断口甚至已经被烧的焦黑，还有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
绝无可能幸存——蕾娜的思维仅仅一瞬就得出了最冰冷的结论。且不论共和国目前的医疗设备保存了多少，即使在第一区最好的医院里，这样的伤也只能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蕾娜抬起头，看到西汀站在她的身后。
「搬她出来。」她简单地说。
蕾娜没有说话，只是帮西汀腾出空间，抱出那正在迅速变冷的娇小身体。被轻轻放下，靠在墙根上的艾芙洛，似乎短暂地恢复了神志，虚弱地看看左右，发现自己的指挥官和战队长都跪在身旁，她用力挤出笑容——即使嘴角也慢慢流出鲜血。
「真是啊……有点难受啊。」
艾芙洛低头看了看伤口，苦笑着自言自语。西汀握住她的右手，向她点点头。
「她们……活下来……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蕾娜猛然回头，看到了重战车型残骸一旁，无言呆立的一对白系种母女。似乎在刚才的战斗中幸运地钻进一旁的房屋，听到炮声停歇想继续逃离——七天以来唯一活下来的两名幸存者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但没有人靠近她们。『布里希加曼』其他队员都已围在一旁，协助围杀的战队成员也爬出机体礼貌地远远看着。
「活下来了。放心吧。」西汀轻声回答她。听到肯定的答复，金发碧眼的少女开心地笑了——即使满身鲜血依旧动人的美丽，显得这一场无谓的战争是多么荒诞不经。
「管制……一号……」
她微侧过头，呼唤蕾娜。嘴里渐渐浸满鲜血让话语有些含混不清，蕾娜把耳朵贴到她的嘴边。
「我在听，艾芙洛。」
「这……不是……你的……责任……别……放在……心上。」她大喘一口气。「哈……哈……你要……活下去……看……海……不能……带你……」
「别说了，艾芙洛。」蕾娜小心地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带着哭腔恳求。
「别说了。」
『管制一号，你想不想看海啊？超级——超级大的海！蓝色的特别咸的水喔！没尝过的话会很后悔的！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吧？』
「你……记住……」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渺、空灵。蕾娜越抱越紧，但灵魂低声喟叹，令人怨恨地就那么轻易地从身体中抽离，飞上半空远去。
「记住……你……是……我们的……女王……」
被银白发丝划过脸庞，明明已经失去知觉却仍然觉得微微发痒。淡绿色的眼瞳看向天空——终于在此刻退让的阻电扰乱型翅膀之上，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晨昏交界的大地，沉默地注视着又一双眼睛失去光芒。
「真……可惜……啊……」
「辛苦了，中尉。」
「不会……那么，我先带着她们回后方了。『王座』已经完成拆卸，也可以一并带走。您也快点离开这里吧。潘洛斯上尉，我们走吧。」
阿涅塔扶着那对仿佛失去语言能力的母女俩登上运兵车，看着这一幕的司机向蕾娜短暂道别。朝后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蕾娜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重新『坐进』她的座机——『阿芙罗狄忒』的——艾芙洛˙迪特。
『我的代号就是我的名字喔。父亲告诉我说，这是一个在海里出生的女神，名字的意思是『自海水的泡沫中诞生』，好听吧！——我也觉得很好听，嘿嘿！』
「她会想呆在这里的。」西汀重复了一遍。
死亡已迂两个小时，这条战线他们还要继续死守，『军团』不会对彻底坏死的大脑有丝毫兴趣。在这里安葬艾芙洛，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走吧。站在『独眼巨人』左踏板上面。」西汀又重复了一遍。
蕾娜还是没有回答。她站在『阿芙罗狄忒』前一动不动。
「……女王陛下。」
终于有了动作的蕾娜——就像突然回过神来，脱力一般跪下，膝盖摔在碎石上听着都觉得疼，但她毫不出声仿佛失去了呼吸。
「……！」
西汀打开座舱罩跑上前，扶起蕾娜，才发现她双手冰凉但额头滚烫，整个人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正想抱起她的西汀，侧过身刚扶住蕾娜的腰，就听见她用自暴自弃的口吻一如之前一般又问了一次——「你早知道会这样吗」？
『我提醒过你了。』
西汀叹了口气，帮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从口袋里掏出毛巾帮她垫住后脑，和她一起抬头看向在战线中央鲜少得见的漫天星辰。
蕾娜的声音微微颤抖——她悲哀地认识到那个西汀一直没有说出口，但所有八六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你们觉得我——『没有见过死亡』。」
不是他们傲慢地这么认为，而是他们善良地选择隐瞒，不想让她看到这真正支离破碎的世界。
「……女王陛下，我们不是觉得你承受不了，只是……只是我们想，即使不知道一些『知道了也不会有好处』的事，你也可以找到办法带我们活下去……仅此而已。」
西汀斟酌着措辞回答。不论蕾娜作何反应，她都不得不说这句话。
「艾芙洛她说过……说过你已经见到足够的恶意，你已经承受太多，不应该再背负那属于八六的痛苦了。」
艾芙洛，你就在后面，为什么不自己来说呢？西汀苦笑着喃喃。
『管制一号她要是站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压垮的。只要她见过这一切，就算她极力否认也没用——她会为了自我保护而来到这里。她的潜意识会告诉她，『这里可以逃离』。』
死亡可以逃离。
『就像远洋船上的水手一样，当生命仅仅和深渊中的一艘孤舟绑在一起……死亡或许才是解脱。』
「……所以，我还是没能『和你们一起战斗』。」
蕾娜喃喃自语。没等西汀否认，她已经肯定地这么认为。
「……是，我不觉得你在和我们一起战斗。但那是因为你是指挥官。」
「指挥官怎么了？」仿佛赌气一般反问，泪水在蕾娜的眼眶里打转。她甚至没法说『失去了一位朋友』——她战斗到底但谁都没能拯救。
就连她自己都深陷其中。
西汀直起身子，轻转让蕾娜的头让两人对视，痛心地发现那银白双眸已经在烟雾熏染中失色至宛若尘埃，就连泪珠也不再清澈。
「『你是指挥官』。」她轻声重复。
『所以啊，西汀。你得告诉她我们那点小小的恶意，小小的坚持。起码，最后让她拯救她自己。』
「必要时，你不得不下令。」
必要时，我们可以为别人去死。我们可以为你去死。
你可以命令我们去死。
蕾娜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她颤抖的纤细手指抓上西汀的手臂，用尽全力握紧，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她停止说谎，似乎这样她就能和他们一样。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她无声地用眼神质问西汀，无力地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如果需要就这么做。如果能让更多人活下去就这么做。如果能让结果更好就这么做。」
即使你不得不这么做。
「你不是在和我们一起战斗——你是在『带着我们战斗』。」
带着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用鲜血践行理想的我们战斗；带着不知复仇不知怨恨为何物，仍旧愿意相信迫害者的我们战斗；带着心中除了骄傲空空如也，是死是活都改变不了虚无之态的我们战斗。
「你带我们逃离地狱，你要再送我们回去我们也毫无怨言。我们只会在那里奋力死战，守着空洞的一切直到最终消失。」
这就是我们『八六』——西汀苦笑着但认真地告诉她，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却又不容否认一般通知她。
告知她『战斗不是你的唯一，却是我们八六的一切』。
「如果你想要带我们走出战场走出八十六区，我们不会同意也不会拒绝。但不是现在。」
现在。这个一切虚无，空洞无物的现在。
「——现在，你不得不下令。你已经抛开自己的一切，但还不够。你还要抛开我们的一切。」
不管失去什么都要熟视无睹。悲伤与哀叹，过去与未来在这里都毫无价值。
这里是战争。这世界上最丑陋的怪物的嘴里，除了完全没意义的死亡其他都被它消化殆尽了。
「我们回去吧。你站在『独眼巨人』左踏板上面。好好休息一下，准备接下来的防卫战。」
西汀向蕾娜伸出手。
双手掩面的蕾娜，又躺了几分钟才直起身子来。任由西汀拉起，毫不掩饰脸上的泪痕，她看着西汀开口，带着无尽的愤怒与怨恨。
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恨共和国的累累暴行，恨军团的滔天大罪。
全世界逼迫他们成这般模样。
她开口。
「我带你们活下去，你们就不会拒绝离开战争和八十六区——是吧。」
「是。」西汀点头表示同意。
「我带你们抗争，你们甘愿为更好的结局牺牲，甘愿为此付出生命，对吧。」
「对。」西汀冲她眨眨眼，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
「——那好。」
蕾娜在『独眼巨人』面前回头，已经恢复了冷硬漠然的声调的她，即使微微颤抖也散发着柔弱少女身上绝不该有的丝丝杀意——她扶着冰冷的铝合金装甲，淡淡地说。
「你们就尽管为我和你们自己铺路吧。你们就尽管服从命令赴汤蹈火吧。——你们就尽管……跟着我，和全世界为敌吧。」
鲜血女王站在『破坏神』身侧向全世界的恶意宣战，以部下和自己的一切立誓，不让他们所有人逃离深渊决不罢休。
「好的——女王陛下。」西汀面色不变地坐进舱内，操纵着『独眼巨人』缓缓站起，确保蕾娜站稳之后，提步向战线后方，向女王的王座走去。
座舱罩里的她，得逞般露出了放下心来的欣慰笑容。
终于——让她拯救了自己。
蕾娜握着固定杆，跟着机体忽高忽低地摇晃前行，眼底已不再是故意让西汀感受到的怒火，而是深邃的思索之色。
我必须——帮助他们。
九月三十日
『军团』发动全线进攻，将防线逼入了最终防线第一防卫线，『残月』统制线。不计后果的推进让双方都需要整备，下一次进攻预计明天下午，也就是十月一日才会开始。
阵亡470人。
「芙拉迪蕾娜˙米利杰上尉，这就是你给的第二次撤离方案？」
在这块最后的据点中占据了最舒适的一片居民区，总统拖着和王公贵族们连喝了七八天酒的微醺姿态低头询问没有入座只是站在门口的那道身影。在早晨的淡淡阳光照耀下微微闭眼，芙拉迪蕾娜˙米利杰向前一步。
「是的，总统阁下。综合各方考虑，直接进入铁幕是最安全的选择，也是最方便的一种方法。」蕾娜坦然回答。「而且，那里还有垂直上下的电梯，应该会让您找回第一区的感觉。」
「……你可能说的对。」
总统放下酒杯，以醉酒的人特有的若有所思的仪态说。那般模样，让蕾娜看向他的目光愈发冰冷。
「那么我告辞了，总统阁下。」
「等等。你们的战线还能维持多久？若是猪猡们没有死光，我可不接受防线退却。」
顿住离开的脚步，蕾娜头都没回，立正站好，开口回答。
「短则五天，长则十天，一定会被攻破。所以，还请您择日进入铁幕，不要在这里被长距离炮兵型轰炸波及。」
没等总统再说话，她面向空无一人的门口敬礼，大步走出那充斥着酒味的办公室。
站在那又一次死里逃生的雷达管制屏前，蕾娜轻轻抚摸着布满尘土的电子荧幕，再次忍下了让人立足不稳的猛烈晕眩感，接通同步。
同步对象，296名战队长。
「各战队长。」
她微一停顿。
「接下来要进行的是，第三条防线——最后防线的防卫战。最终防线有一共三条防卫线，各位目前率队所在的是第一条『残月』统制线。防卫战本身与之前没有太大不同，但这一次战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退出战线。只有当『我』判断战区无法满足防卫战条件时，才能够撤往下一道防卫线。有问题吗？」
知觉同步里十分地安静。几秒钟之后，有一个少年开口。
「没有问题。」
其他人或开口附和，或以沉默代表同意。都注意到了蕾娜不同以往的措辞，他们也无动于衷。
「很好。那么，等待期间可以自由活动，不用报告。」
蕾娜点点头，断开同步，静静地等待那在阳光下黯淡的管制屏上象征敌军的红光亮起。
你还是没有狠下心来——她咒骂自己。
不过，这样或许也已经足够。毕竟自己本就不愿真的那么去做——她又安慰自己。
甩甩头缓解晕眩，抛开纷乱的思绪，她等待着『军团』的指挥官在棋盘上落子。
她等待着。
她早在他们离开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世界为敌——尽管目的只是为生存拼死抗争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世界都要阻止她。
那你就试试吧。她喃喃自语。
世界之恶，你能击垮我吗？
区区『机器』，你试试看吧。
『莫赎故国之罪』
首先，你可以忍受着粗陋的表达与生硬的描写看到这里，请接受我最真诚的谢意。我非常感谢你的阅读。希望你天天开心。
关于本章，我有一些想写的想法，在这里告知各位。
每一位看过原著——或者说哪怕是只看过动画的人都知道，蕾娜是一个真正坚强的人，绝对的坚韧、博学、果断，所有的不成熟都在和辛五人相遇之后被抹去，是一个坚定到让人觉得她一定会活下来的人。原著当中也贯彻这点，着重描写她『出乎常人的坚强只在爱人面前显露脆弱的一面』，『即使看过最恐怖的地狱仍然相信世界美丽』。甚至在开始本章的写作之前，我也笃定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是我斗胆说，我现在不这么认为。
之所以和上一章隔了整整一个月，除开个人原因，主要是因为我始终不敢说我真正知道在那45天里发生了什么。我只能以我局限的思维尽力去想。我害怕把蕾娜写的太过坚强或太过脆弱，迟迟不敢动笔。直到我发出这章之前的最后一秒我都在后悔，我是不是将她写的不伦不类，就应该相信她一如始终都是那么地坚定，坚定地面对一切，不论是什么的一切？
为此，我又一次翻阅了第十一卷的相关描述内容，然后提笔写作，用一周时间写下了这两万五千字，依旧心怀惴惴。
但我现在要说，她并不一直坚定——她面对的一切超乎常人所想，她必然害怕，也必然想要放弃。
不知道各位是否想过，她在自己的国家几乎是一个人站在军团和共和国之间，用一年半的时间寻找渺茫的生存机会？是否想过在45天的疯狂进攻里，知觉同步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是否想过在地狱般的拉锯战里，她看到了什么样的尸体和废墟，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地狱？
我是如此地敬佩她。我越写越压抑，越写越心惊。我甚至因为想着那种环境喘不过气让自己休息了半天，转向间章『屠龙』的写作来转换心情，而蕾娜甚至连这点时间也没有。
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眼前仿佛闪过那45天，依旧觉得心跳加速。我不奢求每个人都认同我的观点，我也不觉得这样写一定正确，我甚至觉得这样写有辱她的品格，哪怕我只是想告诉所有人她可能的一种过去。
但我还是要这么写。
正是因为她经历，所以她成为你我熟悉的模样，受到你我的喜爱与敬重，一如见到她品行的每一个人。
这是我的一次尝试——我尽力去描写她曾经痛苦的一角。
不论失败或者成功，我觉得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她。也不论你同意或者否认，我也都要感谢你愿意看完。
谢谢。谢谢看到这段文字的你，还有创造这段文字的她。
以下是写作过程名词解释补充。
1.统制线名称及其寓意：一开始我打算使用十二时辰将『铁幕』内的土地划分，不过觉得以法国为原型的这里用中国的天干地支命名是否有点奇怪，所以换成了黄道十二宫的星座命名。当然，『满月』『弦月』『残月』就是字面意思。
『Brachium布朗切姆』：天秤座20星，音译，视为共和国南部偏西20°的统制线。
『Propus普罗珀斯』：双子座7星，音译，视为共和国东部偏北20°的统制线，红巨星，会爆发氦闪。与在这里的迎击炮集中轰击相呼应。
『AlTarf奥塔夫』：巨蟹座17星，音译，视为共和国东部偏南10°的统制线。巨蟹座最亮星，处在眼睛的位置，与在这里见到的人间地狱相呼应。
『Spica斯皮卡』：室女座67星，音译，视为共和国南部偏东10°的统制线。室女座最亮星。
『Rasalas轩辕十』：狮子座24星，中国星官名，视为共和国南部偏东30°与铁幕交点、东部偏南30°与铁幕交点的圆弧线。位于狮头，与指挥部位置、在这里遭遇转折相呼应。
2.同步造成的伤害：其实造成的影响这几段非常主观。我是通过第五卷『死神，你莫骄傲』第三章『不解啼鸟之悲叹』推断，既然与普通规模部队的战队长进行同步，都会在半天时间里『黑眼圈都冒出来了，脸色也很差』，那么在共和国，更长时间、更大规模的同步，『施加太多负荷，会对使用者的脑部与精神造成影响』这种副作用，肯定会成倍放大。——另外也是写作需要吧。
3.大规模同步人数：关于这一点啊……
第四卷『重压之下』第一章『随时候召』原文：『受到联邦保护的八六，大约将近一万人』（这真的不是病句吗！！）
B站 86情报局 动画幕后专栏（1-11）中，动画幕后9第七点原文：『共和国战队编制：每战队24人/机，分六个小队。』
第五卷『死神，你莫骄傲』第二章『天鹅堡垒』原文：『说是旅团规模，其实我只有和战队长同步而已。』
综合以上三个因素，排除南部战区的幸存八六，最终判断蕾娜在大规模攻势中直接指挥的人数约在六千到八千人左右。所以战队长就是两三百人左右。
4.『王座』装甲管制车：一眼假！（不是）很好分辨啦。其实就是『华纳女神』的原型。在个人间章『记忆深处』当中也有出现。没有去额外想名字是因为觉得有些冗余。所以就直接叫『王座』了。
5.『我提醒过你了』：第一卷第四章『我名叫「亡灵的大军【军团】」，因为我们为数众多』原文：『「……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在抛下这句隐含苦涩的话语之后，「送葬者」站了起来。』
每次听到这句话都没什么好事不知道蕾娜作何感想……唉。
6.『烟雾弹』：具体功效已经在文中阐述。灵感来源于小说第三卷『穿越战场』第八章『前往战场』中——动画第二季第二十集00:05中，盟约同盟军为了掩护联邦军行动，使用的新式武器——阻断通讯的金属箔云，算是『烟雾弹』的s plus ultra max这样子的东西，哈哈……毕竟是大国科技部嘛，我的评价是能用就行。
7.凝固汽油弹：是不是很眼熟？没错，这种新式弹头就是小说第三卷『穿越战场』第九章『恳求降临Veni,veni,Emmanuel.』——动画第21集15:45中闪亮登场，让『电磁加速炮型』的『导电钢索』完全失效的秘密武器。在这里首次运用，是用以加热空气，诱使军团踏入陷阱的诱饵。
8.西部战区战队『长弓』：B站 86情报局 动画幕后专栏（1-11）中，动画幕后9的第六点原文：『共和国四个战区的第一防卫战队。东部战线是先锋；西部战线是长弓；北部战线是重锤，南部是刀锋。』
之所以加个备注是因为我一直跑到第九卷『女武神已然着陆』第一章『人鱼的交换代价』里才找到这个战队名称，顺便找到了原副队长现战队长的迦南˙纽德的名字。原战队长在大规模攻势中战死，所以这里是他来回复蕾娜。
顺带一提在个人间章『记忆深处』中这个战队被写成了西部第十三战队凑数，十分抱歉。
9.魔多沼泽：原型源于《魔戒》当中『死亡沼泽』，因为是通往魔多——这里是共和国最后阵地的捷径，我就改名成魔多沼泽。也与冤死在这里的众多共和国人相呼应。
或许多年以后战争结束，这里真的会变成一片满是怨灵的死亡沼泽也说不定呢……到时候辛应该听不见吧。
10.『军团』的核能发电：第四卷『重压之下』第二章『敌我识别』中维兰参谋长回答蕾娜的问题，透露了地下车站的发电机使用核能发电。
虽说联邦也在试运行了，不过在共和国还是有一种科技树碾压的美……并不。
11.梦中的洁白世界：在个人间章『红与黑』中首次出现，当做蕾娜被迫面对现实的一种媒介吧。今后还会出现几次。
12.被用作排雷的共和国民：第四卷『重压之下』第四章『分类』，阿涅塔在地下车站碰到的行尸走肉般的共和国国民。真是像猪一样被圈养，太讽刺了。
一直在想怎么让他们出场看看。然后第十一卷『受难日』『星历2150年 十月十二日 D+11日』原文：『但和大规模攻势的时候不一样吧，托尔。它们当时没这么不肯罢休……没有像这样搞得像是在猎杀人类……』
所以我就让他们死的再不经意一点。很难说哪一种更惨啊。不过是共和国民的话，也就无所谓了。
是蕾娜第二次感到痛苦。第一次是『迷茫于八六是否愿意被她记住』这件事。
13.九月二十日至三十日的日记：作为一昧退守的乏味防卫战的调味剂，用日记的形式来记录战况。
值得一提的是，阿涅塔之前让蕾娜告诉她同步的伤害，但蕾娜只在二十日、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写下了对自己造成的影响。而还有写到类似内容的是二十六日、二十八日、三十日，但那些都是阿涅塔代笔。蕾娜真是不听劝……或者说已经没那个力气了。唉。
14.艾芙洛˙迪特，阿弗洛狄忒：古希腊神话中掌管爱情、美丽的女神，诞生于海中。『自海水的泡沫中诞生』……真好听啊。
是蕾娜第三次感到痛苦。
15.结尾的回应：与共和国卷第一章『负罪女王之领』的结尾小小呼应了一下。瓦兹拉夫，接受你女儿的挑战吧……如果你还能接受的话。
大概就这些了。
然后是一点絮叨。
现在是4月二十九号下午六点十三分，今天的便签截至目前已经用了六小时四十七分钟了，真是从早写到晚（叹）。从二十四号到今天，便签使用时间达到了23小时25分钟，倒不是想说有多辛苦，只是莫名觉得自己有在坚持一件事情，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
也想提一句，其实第四章『同葬厚土之思』已经写完了，大概有两万三千字这样子。算是我个人的一个坏习惯，为了一盘醋包饺子，哈哈。不过因为是最早写的我希望能够再多修饰一番，可能会和第三章一起发出吧。
下一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间章『屠龙』。被逼上绝路的蕾娜，强压恐惧面对死亡。不愧是她。
好了，还有很多现实里的事情没有忙完。再次感谢你的阅读，感谢所有喜欢、收藏、推荐和评论。我们第三章『告死巨龙之陨』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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